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26章

關燈
第26章

“不知道你是誰?太傅大人手眼通天, 你以為不知道你是誰?”柏世明萬萬沒想到自己今日刀尖上滾了一日,竟然是因為有自家這位糊塗夫人在後頭搗鬼。“我只當你是個聰明的,花銷大些也罷了, 日日與公主籌謀著, 或許總能算計出些便宜來。不想你竟然鬼迷心竅去跟太傅大人府上的人做對, 你是打量著你丈夫的官帽戴得太嚴實了是吧?那太傅府上的人也是咱們能招惹的?”

李氏從沒見過丈夫這般模樣, 一時驚得臉都比衣裳白了,倒是省了再擦粉。心也咚咚直跳, 三下五下打發了跟前的下人,哭喪著臉道:“大人何必如此不給我留情面呢, 好歹當著下人的面呢。太傅大人又沒計較……”

“沒計較?”柏世明氣得哇哇大叫。“你知不知道, 你上午去聽戲吃宴席, 下午太傅大人就把我叫到了府上, 當著那位顧姑娘的面好頓羞臊!我還想呢, 人家挨罵都是在書房, 怎麽我挨罵就要當著一府的丫鬟小子的面, 原來是背後有你這麽個賢妻!”

“大,大人被太傅斥責了?”李氏這才終於慌了手腳, “可我沒說幾句啊。”

“那當時可有別人也說了顧姑娘?”

李氏回憶了半晌, 的確似乎沒有旁人說什麽,即便有,也是腦袋埋在人堆裏,連自己都沒看清是誰。

“怎麽不說話了?”柏世明幽幽冷笑,一股腦又喝盡了杯中的蜜茶, 總算順了幾口氣, 卻還是忍不住指著李氏罵道:“我不求你幫我周全人情世故,但求你別做個惹禍精。那顧姑娘即便從前是鄉下最破落的丫頭, 如今也翻身成了半只鳳凰了。你在外頭對人家好生恭敬一些,多捧一捧也不要緊,你丈夫的官帽戴得不易!”

可,那就是個黃毛丫頭啊。李氏心裏有些不甘,卻終究不敢嘀咕出口,又唯恐丈夫再發火,連忙哄道:“我知錯了,往後再不會有下回了。今日權當大人替我受了責罰,往後我拿那位顧姑娘好生供著。公主若是看她不順眼,我也不會貿然出頭,安生裝聽不見就是了。”

“這還差不多。”柏世明見李氏被自己訓得灰頭土臉的,遠處的下人也時不時往裏頭探頭探腦,一時也心軟下來。“說到底也不能完全怨你,也是我自己落了把柄在太傅大人手裏。看來渭北一事,果然太傅大人盯得很緊。眾人都說太傅大人是想向渭北求和,我看倒是不可能。”

“不說皇帝也因為渭北的事斥責太傅大人了嗎?怎麽太傅大人還熾手可熱的。”李氏小聲低估道。

“住口!”柏世明忍不住又瞪了妻子一眼。果然朝政上的事自己與她說了也是沒用,堪比對牛彈琴。他嘆口氣,擺擺手道:“行了行了,你只要記著我今日的囑咐就行了。”

李氏懨懨點了點頭,低頭瞧見自己這身衣裳想起顧輕幼,忽覺自己傻氣,好端端的跟一個年輕丫頭學什麽穿衣打扮,不由得癟了癟嘴,索性去換衣服了。

是夜,晚淮帶來了一封顧醫士的信。一如既往,義父的信沒什麽要緊的內容,除了說一些好吃好玩的地方,再就是講一講近來遇見的疑難雜癥。其實顧輕幼對醫術沒太大興趣,只是耳濡目染學了些,談不上傳承衣缽。

另外談起的一件事是,義父說從前的常州守備高璟林已經擢升,如今似乎擔著什麽譽州騎都尉之職。看到這兒,顧輕幼想起來了,之前自己與義父曾受邀在常州守備府上的某處莊子住過一段時間,幫高府大小姐高璃月調理氣喘之病。果然,再往後看,義父便是要自己再送些平喘的藥過去,聽說是藥用沒了,正在四處尋。

藥不難得,方子自己也有,顧輕幼記下了這事,趕在春狩出門前抓好了幾副藥送了過去。

因為要出門,所以羅管事特意叫伺候慣了的素玉也跟著,又另外尋了知根底的小丫頭,沒想到是那位陸廚娘的女兒,名字叫曉夏。

“姑娘可要給這小丫頭改名字嗎?”羅管事垂眸問顧輕幼。

“你想改名字嗎?”顧輕幼擡頭去看曉夏。

“不想。”曉夏利落答了,這事就這麽定下來了。羅管事無奈搖搖頭,心想自己合該給顧姑娘尋一個調教好的丫頭,也不至於這般無禮,偏偏大人不同意,非說尋常丫頭就好。

曉夏的性子跟陸廚娘倒是很像,緊鑼密鼓地伺候顧輕幼上了馬車,便開始跟她講起了府裏的趣事。顧輕幼對這些不怎麽感興趣,但因為身子不適有些暈車,因此總算能解乏,便聽她嘰嘰喳喳地聊。

講的竟然是雲俏和孫姑姑的事。原來那孫氏自從入了莊子,仗著是從府裏出來的人,自家閨女又是管事,經常對莊子上那些戶頭們吆五喝六的,渾然不把下頭人當人看。原本從入冬到開春,戶頭們都有兩月的時間歇息,可孫氏卻只肯讓大夥歇了過年的十來天,旁的時候不是讓人開墾荒地,便是讓人想法子湊賀禮,然後自己送到太傅府來孝敬。

這也就罷了,原本每年戶頭們能賺三四十兩銀子,可這年冬天過年的時候,孫氏竟給每戶只發了十五兩。大夥一打聽,才知道剩下的錢都被孫氏用來給雲俏添置嫁妝了。有戶頭家貧子女多,十五兩銀子自然不夠一年的花銷,她便慫恿著人家索性把養不起的孩子賣到自己跟前當小丫鬟使。戶頭們氣不過,又不敢來求太傅做主,便去央求過去的老管事。老管事倒也厲害,尋了隔壁莊子的管事,特意打聽出在隔壁莊子上養病的一位貴公子來。據說那貴公子可是位正四品大員的兒子。

孫氏聽說之後果然動了心,三天兩頭讓雲俏過去給人送藥送吃的。果然一來二去二人勾搭到了一起,又一拍即合地宣布納雲俏為妾。孫氏喜得接連做了四五身衣服,又逼著戶頭們每家交了份子錢,之後之前辦了幾桌簡單的酒席,便將雲俏和嫁妝一道送了過去。

說到這,曉夏也有點不好意思,但故事沒講完,她便紅著臉接著說。如此又過了半個月的功夫,孫氏才漸漸覺得不對勁,即便是養病的貴公子,過年總要回府吧。即便不回府,家人也總要來看看吧。她慌了手腳,

趕緊著人去四處打聽,這才知道那隔壁莊子雖然曾屬某位正四品大員,只不過這莊子早已被轉手賣了。至於賣給誰,她只打聽到是位貴人,年歲不大,估摸著尚未成婚。如此,這貴公子到底是哪來的?孫氏趕緊把雲俏叫回來細問,雲俏也沒多想,只說這位公子看著貴氣,可平時舉手投足也就那麽回事,一著急罵人的時候更是什麽渾話都說。

孫氏這才覺得不對勁,又細細多問了一番,更覺得根本不是貴公子的做派。於是便把老管事叫來問。老管事倒也沒瞞著,笑著說那貴公子其實是他的小兒子,倒是的確有些腿疾,所以素來不見人。孫氏聽完臉都白了,站在那劈頭蓋臉便開始罵人,但老管事素來有人緣,孫氏又已經把人都得罪透了,故而竟沒人肯幫著孫氏,都幫著老管事勸和。再加上這會雲俏已經有了身孕,又對那位假扮公子的小子也有了些感情,便也跟著使大勁攔住了孫氏,總算沒把事情鬧大。

不過這件事之後,孫氏母女倒是徹底老實了。據說雲俏如今正在莊子上養身子,孫氏經此一役也沒了鬥志,只等著抱外孫子。那老管事倒也是厚道人,生的兒子其實也不壞,二人對孫氏母女還算不錯,後來特意還去補足了禮數,將雲俏聘為了正室。

許是因為分散了註意力,顧輕幼果然覺得頭沒那麽暈。曉夏坐在她跟前,見她神色尚好,笑著捧了一碟甜梅子給她,又問道:“若姑娘是雲俏呢?您會怎麽做?”

素玉默不作聲地看了曉夏一眼。果然羅管事囑咐得沒錯,這丫頭的性子的確太過活泛了一些。不過,她也沒攔著,因為羅管事還說了,要是這樣的性子能哄顧姑娘高興,那也成。

果然顧輕幼並不嫌煩,反而笑道:“我若是雲俏,過得也是現在這樣的日子啊。”

這兩種日子怎麽能一樣呢?曉夏沒明白,但容不得她再問,隨著眾人身子向前輕輕俯去,馬車已然停了下來。外頭很快有人跑過來傳話,說是大人還在忙,請姑娘自行換了騎馬裝去馬場。那邊一切都已準備妥當,戊字號大帳是歸咱們太傅府的。

行程只有兩日,但騎馬裝卻做了三套。從大箱子裏拿出來的時候,曉夏就開始糾結。一件是水袖百蝶穿花的肉桂粉緞裙,穿上後頓顯腰身盈盈纖細,下頭則配著一雙收腿羊皮小靴。見這一套上身,素玉便替顧輕幼挽了挽月髻,用金雀發釵定住。

“太好看了。”曉夏眼巴巴道。“姑娘好像春日裏的蜜桃。”

可惜水袖有點不方便。素玉不讚同。於是曉夏又翻出那套緊袖衣裳來,上身是月白色長枝花卉錦衣,腰身收得更緊,下身則是柔紗緞壓著裏頭的淺藍百褶裙,腰上搭著一抹穗帶,輕輕垂下來,顯得靈動可愛。這回素玉挽了流雲髻,按照顧輕幼的要求,也不多做裝飾,只用藍松石蜜蠟的珠花點綴,又在耳畔串了兩根銀絲。

“這身也好看。”曉夏托著下巴坐在小幾子上羨慕。“姑娘好像寶石藍的景德瓷瓶裏插著一朵白玉蘭花苞。”

素玉深以為然,連連點頭間卻又想起當初顧輕幼初入府時的場景,煙柳色的短襖,雙環髻上纏著不值錢的珊瑚串兒,臉色蒼白,身子削弱。果真女大十八變,如今再看,顧姑娘竟不知何時出落得漂漂亮亮的。

兩個小姑娘越看越喜歡,由不得顧輕幼抱怨腰身太緊,徑直將人推了出去。

大帳一字排開,四面都用錦緞束住,中間有半截孩子高的欄桿隔著,既不耽誤彼此說話,又多了幾分莊重。自然,若覺得左右男子太多,亦可將錦緞放下,以作隔閡。遠處,馬場上四處紮著旌旗,顯得熱鬧氣派。一面山坡低些,是給女眷們跑馬用的,裏頭不過是些小鹿小兔兒。另一面山高樹密,正是男子們狩獵之用,略走深些,便能瞧見些兇猛異獸。

四處人都不少,顧輕幼只帶著兩個小丫頭過來,倒是沒引起什麽動靜。曉夏沒見過這樣大的陣勢,捂著胸口不敢說話。還是年紀大些的素玉鎮定,扶著顧輕幼坐在帳子裏頭,又從箱子裏取了蜜茶沏上。左邊的大帳似乎是位什麽縣主,右邊的倒是巧了,正是睢王妃母女。似乎還有一位庶女在跟前,也不說話,只拿眼四處打量著什麽。

林馥兒顯然坐立難安,直等到睢王妃去了別的帳子說話,才終於能過來湊趣。“跟我那個姐姐一起出來,我可要煩死了。幸好她定了親,早晚要走,要不然真夠我受的。”她一上來便擰著眉頭道。

“你這身衣裳可真好看。”顧輕幼迎著光微笑,雲鬢烏黑,唇紅齒白,讓人看了就心裏舒服。

“是吧。”林馥兒心情松快了一些,又拈了一粒棗子慢慢嚼著,卻又說回剛才的話題道:“要是一會她過來跟你說話,你看在我的面子上,說她罵她都好,只別真生氣,氣壞了身子就不好了。她可是跟沐姨娘一樣,屬老鼠的,見縫就鉆。”

顧輕幼被她逗笑,耳畔的銀絲微微閃光,同她的眼眸一般,只道:“我才不生氣。這樣好的天氣用來生氣,不是可惜了嗎?”

“對啊對啊。”林馥兒連連點頭。“可你不知道她這人有個毛病,好打秋風!”

不等顧輕幼問,她繼續解釋道:“沐姨娘也是這樣的。當初沐姨娘進府的時候沒什麽嫁妝,偏偏又喜歡出來待客撐場面,回回從我母親那要首飾要金魚兒出來賞人。我這位便宜姐姐也有樣學樣,見了我的珠花就要借過去戴戴,十回倒有八回不還,可母親分明也沒虧待了她啊,只要是公中的,都是一樣兩份。我若發脾氣,她就哭,一哭又哭到父親跟前去,好沒意思。”

林馥兒這樣說著,顧輕幼也只當閑話聽著。她從小到大都沒接觸過這些深宅大院的事,並不清楚嫡庶之間的關系,也不理解為什麽人的肚子裏可以有這麽多彎彎繞。

不曾想,那位林馥兒的便宜姐姐竟然真的走了過來。素玉在一旁暗自打量著,才發覺馥兒姑娘說得並沒錯,這位姑娘雖是庶出,但其實一身穿戴並不差,緙絲的長襖配暗銀繡花的月華裙,發髻間也不缺珠玉,雖比不上自家姑娘樣樣首飾都是頂尖的,但也很能拿得出手了。可見至少睢王妃沒有刻意虧待。

“問顧姑娘安,早就聽馥兒妹妹經常誇顧姑娘好,今日一見才知道,果然不俗。”

林馥兒泛著大大的白眼,勉強介紹道:“這是林桂兒。”

“叫我桂姐姐就行,我比馥兒大兩歲,大約也比你大一歲吧。對了,我還給顧姑娘準備了見面禮。”說話間,她扭頭去找小丫鬟拿。

林馥兒趁機湊到顧輕幼身邊咬耳朵。“是繡品,她見誰都送,每個人都一樣,你不用領情。”

果然,林桂兒再轉頭,手上已經捧著一枚香囊,雖然繡紋精美,但一瞧便是普通料子。

素玉低頭看了看。好像跟自己的差不多嘛。

顧輕幼還是道了句謝謝。送完禮,林桂兒坐在她旁邊,好像自來熟了似的,也不看賽馬,只問道:“聽說顧姑娘是神醫的弟子,之前給馥兒妹妹開的藥可靈了。顧姑娘能不能給我也把把脈,我想知道自己是什麽體質,平日用什麽進補才能像你一樣白啊?”

林馥兒聽到這臉都已經黑了,咬牙切齒道:“你有病自己回去找醫士行不行!”

“瞧妹妹說的,我不也是看顧姑娘閑著嘛。是吧?顧姑娘。”林桂兒伸出手腕撂在桌子上,覺得以顧輕幼的身份,給自己看病也算擡舉了,一定不好意思拒絕自己。

然而,胳膊被撂在冰冷的桌子上好半天,顧輕幼卻連頭也沒擡。其實林馥兒私下議論什麽她都沒往心裏去,她只是不喜歡這種沒禮貌的人。

被晾在那的林桂兒似乎意識到顧輕幼並不好惹,趕緊收回了胳膊繼續瞇著眼睛笑:“也是也是,那我等顧姑娘有空再說吧。我先回去瞧瞧王妃回來了沒有。”

說著話,她紅著臉退回了自己的帳子。

林馥兒冷冷哼了一聲,頗見煩躁道:“

真煩人,趕緊嫁出去要緊。前兩天還惦記咱兩的首飾鋪子呢,說是想開什麽分號。”

話音沒落,那邊素玉眼尖,一眼就瞧出騎著高頭大馬的錦衣男子正是太傅大人。她輕聲提醒了一句,林馥兒趕緊也要走。太傅還是很嚇人的。

“咱們的鋪子也不是什麽百年老店,連名字都是隨便起的,根本不值錢,為什麽要開分號?”顧輕幼淡淡笑道。

“是嗎?”林馥兒也不太懂這裏面的事。

“她要是喜歡,你直接把那鋪子給她便是。她租下來也好,買下來也好,你全不要管。”顧輕幼隨意囑咐著,林馥兒只下意識地點點頭,心裏卻一百個問號,正是賺錢的時候啊?難道顧輕幼是心疼這庶的?

二人說話的這一會,李綿澈已經走到跟前。林馥兒不敢再多問,忙不疊跑遠。

“小叔叔!”顧輕幼微微昂著頭,如一支小小的白玉蘭花盞,迎著風站在光下。其實細看就能發現,其實她的眉眼與四年前剛入府時並沒有相差太大,只是身材越發窈窕,臉上也比從前有肉了。

青色的領口下是鶴紋白的中衣,因騎馬的衣裳比往日緊一些,所以更能顯出他的挺拔如山。如刀刻出的俊逸臉龐此刻難得松快,“冷不冷?”

顧輕幼搖搖頭,笑著指著身後帳內並未燃起的火爐,有幾分得意道:“我連火爐都沒用呢。”

二人說話間一同進了大帳,便見有小太監飛馬過來傳話,說是公主在林中深處藏了太後禦賜的喜鵲登枝釵,請女眷們一同騎馬較量,看誰能先尋到。若是贏了釵,自然還另有厚賞。

“旁人都已去了。”小太監埋著頭笑道。這樣好的出頭機會,哪家的女眷都不會錯過的。若真一舉贏了頭名,那可是極大的榮耀。

“想去嗎?”李綿澈吩咐人點了火爐,扭頭去看顧輕幼。他這才發現,那纖細白皙的脖頸下,原來已見山丘初起。她已不是小孩子了。

“您喝口茶。”顧輕幼見李綿澈喉頭輕動,趕緊倒了杯水遞過去,接著才答道:“我可以不去嗎?”

小太監已經傳了半天的話,還是頭一回聽說有人不去,不由得想擡起頭看看這是什麽樣的姑娘,但想到上頭是太傅大人,還是按捺住了。

“當然可以。”李綿澈毫不猶豫。

小太監暗中撇嘴,心道怕是這位姑娘是新來的,不知道這春狩的頭名有多難得,於是頗有些得意道:“回稟姑娘,這獎賞不獎賞的您或許不在乎,可今日這麽多人,若是能贏的話,可是件極榮耀的事。咱們大譽的天下都是從馬背上得來的,自然也以騎馬射箭為要事。每回得了頭名的男子或女子,都要在譽州被傳頌很久呢,那可是佳話啊。”

顧輕幼點頭讚同,旋即卻輕快地轉過來面朝李綿澈黠笑著,低聲反問道:“照這麽說,輸的人就不高興了?”

李綿澈笑著嗔她一句,可眼神卻很溫柔。小太監還想再啰嗦,李綿澈已然不耐煩,擺著手道:“都說了,我們不去。”

我們?小太監搖搖頭。這位太傅大人還真拿這外來的姑娘當自己人。

“既然不去爭那什麽頭名,我就帶你去別的地方。”李綿澈隨手拎了一件披風來,語氣輕盈,似乎早就安排妥當了似的。

顧輕幼以為是帶自己去見義父,一時更高興,自己扯著披風裹上,笑瞇瞇地跟在了後頭。

景縣群山環繞,但路卻修得不錯。李綿澈似乎有意放慢了速度,但二人依然是一前一後。片刻後到了一處山腳下,不知是心疼馬匹,還是有其他顧慮,總之李綿澈下馬叫她一道慢慢走。

其實只要出門,顧輕幼就是開心的。更別提眼下正是暮春時節,萬物都已萌發,樹葉嫩綠,小草也能隨風招招手。

走到半山腰,路已漸漸難走。李綿澈平素常在練兵場上,自然不在話下。顧輕幼原本也能走,但前幾年傷過一回身子後就大不如前,因此頗有些籲籲。好在李綿澈的速度也漸漸慢下來,她倒能跟上。

“到了。”李綿澈忽然站住腳,聲音隨著風,卻格外沈穩。

顧輕幼茫茫然擡頭,這才發覺不過是山腰的位置,四周草木雖盛,卻不見義父的人影。難不成要在這等?她正費解,便見李綿澈的目光悠然地已經投向不遠處。

清風吹動臉頰的秀發,烏黑的發絲輕輕拂過粉嫩的嘴唇。她微微側目,這才發覺遠處平地之上,數百數千的騎兵此刻正在操練射術。

“這是?”顧輕幼沒見過這樣恢弘的場景。身著盔甲的兵士們整齊劃一地騎在馬上,遠看便是一大片銀光閃爍。隨著前頭有人揮舞一張大旗,第一排的兵士們便齊整整地拉弓射箭,數十支箭弩甚至裹挾著風聲,不等目光追上,便齊齊射入前頭的靶心。

不是停留在靶心上,而是將靶心射穿。

顧輕幼還沒等叫好,扭頭再看,這才發覺第一排的兵士已經由兩側魚貫而下,第二排的兵士則驅動馬蹄補上來,不等人反應,同樣是數十支箭弩射出去,再次將剛剛更換過的靶心射穿。

除了箭弩和駿馬偶爾的嘶鳴,操練場上再無旁的聲音。可這整齊的陣勢,這磅礴的氣焰,卻讓顧輕幼覺得自己聽見了這些兵士們雷鳴般的呼嘯。與旁邊春狩之地的嬉笑隨意截然不同,這裏是真正的操練場。這裏的兵士,才是真正的男兒,足以讓那些熱衷春狩的貴公子們自慚形穢。

“這是護駕的禦軍。”李綿澈站在顧輕幼的身邊,將陽光遮住大半。

“他們怎麽做到……這麽整齊?”顧輕幼哪裏見過這樣的場景,此刻人早已呆了。

“自然是日久練出來的。”李綿澈答話間,語氣也有些自豪。

眼前,旋即是陣型的變化。顧輕幼還沒看清楚兵士們如何行動,下頭已然換了不同的陣型。此陣型以盾在前,後頭則為萬箭齊發的陣勢。隨著旗幟在對面山頭一閃,頓時數不清的箭弩射向了對面的一片桃花林。但見萬箭過後,前頭的一排桃樹依然如冬日般幹枯了似的,竟連半朵花都不見了。

“好箭法。”顧輕幼吶吶讚嘆。“小叔叔,他們真厲害。”

“自然厲害。”李綿澈目光悠遠,語氣綿長。“只有這樣的兵,才能護住咱們大譽的百姓,才能把咱們失去的每一寸土地全都收回來。”

顧輕幼看向小叔叔,但見他一襲黑色鑲邊交領大袖長衣,肌肉硬實,襟胸挺括,是下頭一眾兵士站在一起都比不得的氣勢如虹,心裏忍不住地有幾分佩服和敬仰。

“小叔叔……”她很想誇他。但話還沒說完,晚淮一路追上來說是皇帝在找太傅大人。

她一下子偃旗息鼓,又見小叔叔似乎細細瞧了自己披風上細密的風毛,才聽他道:“讓晚淮陪你慢慢下山吧,我先走一步。對了,顧醫士稍候便到了。”

“好。”顧輕幼嗓音有些緊,略清了清喉嚨,重新應了一遍,才將手腕擡起,輕輕揮了揮。

於百千兵士的背景下,一張嬌美的容顏似乎格外璀璨。李綿澈稍稍蹙了蹙眉,掩去唇畔漸濃的笑意。

“晚淮哥哥,你也跟他們一樣厲害嗎?”下山的路上越來越暖和,顧輕幼的話也多了起來。

晚淮搖搖頭,笑道:“我可沒他們這麽好的福氣,能有太傅大人親自教箭術。我從小是跟我師傅學的劍,連騎馬都是硬著頭皮學會的。”

“小叔叔親自教的?”顧輕幼十分詫異,側眸去看晚淮。

晚淮被這雙水靈靈的眸子一瞧,一時有些發怔,旋即才撓著頭道:“大人沒跟您說嗎?”

顧輕幼搖搖頭,表示渾

然無知。

晚淮噤了噤鼻子,想到顧輕幼不是外人,便打開了話匣子。“人們都說咱們大人出身草莽,其實這話沒錯。當初錦平之亂時,正值壯年的先帝中道駕崩,連道旨意都沒留下。先帝的弟弟,也就是當年的邾王手握兵權,借口擁立當今陛下為帝,率軍入了譽州。不想他一朝入宮,卻將陛下和長公主囚禁,又挾兵權以令諸大臣,意在帝位。”

“好在囚禁陛下和長公主的正是彼時禦軍首領韓夢昌,韓將軍雖不敢與邾王做對,卻也暗示手下在囚禁之所留了個口子,總算讓陛下和長公主逃了出去。當時說來也不容易,是伺候陛下和長公主的兩位乳娘穿了陛下與長公主的衣物做替身,這才遮掩了幾日。趁著這幾日的功夫,陛下與長公主聯絡太後,也就是當時的舒妃手下之人,總算想法子出了皇宮。”

“再後來,便遇上了咱們太傅大人。具體的事太傅大人倒是沒說起過,但瞧著陛下對太傅大人的信任,只怕咱們太傅大人當時是以命相搏,這才護住了陛下與長公主。此事過後,大人手下的弟兄不過剩下幾十人,這幾十人因著有功,便都入了禦軍。這幾十人的馬術箭術都是大人親自教授,幾十又傳幾百,幾百又傳幾千……後來大人又親自操練陣法,將騎兵與步兵協調,如此四年有餘,才終於有了今日姑娘瞧見的樣子。”

顧輕幼聽得怔怔的,似乎唯有最後一句話記住了,擡眸問道:“這麽說,小叔叔的馬術箭術是最好的?”

“那自然了。”晚淮笑道:“您還不了解咱們大人的性子嘛,凡事只爭頭一名,什麽事不是做得最好的?聽說最初那幾十位弟兄,連射箭的法門都是咱們大人教的,什麽左右開弓之術,百步穿楊之術,一箭雙雕之術,全都學透了。”

“聽你的意思,倒是很遺憾。”顧輕幼笑笑。

晚淮擺擺手。“那倒也不必。那些弟兄裏頭也有我認識的,他們與我講過,說這些東西說起來容易,可誰也不知道他們背後練到什麽份上。我說我怎麽能不知道呢,這些年我雖沒見過兵士們操練,卻見過咱們大人操練啊。嘖嘖,有幾回我眼見著大人的手掌心都流血了,扯了塊布纏上就繼續陪著兵士們練……”

“不過話說回來,咱們大人帶出來的兵才真叫兵。當初越江之亂,大夥都覺得是孟將軍的功勞,可誰又知道那地圖是咱們大人領著幾位禦軍弟兄親自勘畫出來的。若沒有那地圖,十個孟將軍也白搭啊。說起這事我就生氣,那孟將軍帶著人前後去了十數回,不是折在了瘴子林,就是折在了獅子嶺。哎,大人回來的時候何嘗不是一身傷……”

山腳的春風已經漸漸變得輕柔了,顧輕幼扯下披風上的綢帶,將披風隨意地搭在馬上,一手牽著韁繩,步伐也漸漸變得慢起來。“小叔叔說……”顧輕幼的聲音格外輕柔。“他說,只有這樣的兵,才能護住大譽的百姓,才能奪回大譽失去的每一寸土地。”

這話說得晚淮也心裏沈甸甸的。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明白,失去的土地意味著什麽。他沈吟半晌,方道:“其實我就是陵江州的人。”

陵西州,陵江洲,皆地處大譽與大驪國交界,數十年戰火頻仍,最後被先皇拱手送給大驪國。

“我逃出來了,可爹娘和姐姐沒有。據說大驪國苛待陵西與陵江之人,將其視作奴仆,肆意打罵買賣,我爹娘本就有舊疾……”難得的,顧輕幼看見晚淮臉上一片沈郁之色。不過很快,這片沈郁便變成了意氣。“大人說了,渭北之事定在兩年內有決斷。除了這個內憂之後,頭一個就要跟大驪國算賬。”

說著話,晚淮忽然昂首看向顧輕幼笑道:“顧姑娘不會也和外人一樣,已認定咱們大人有意討好渭北候吧?”

顧輕幼下意識地搖搖頭,卻是道:“從來沒有。”

晚淮側目看向顧輕幼,猛然覺得自己從前是小瞧了這位姑娘。人家雖然心思簡單,可從來都不是沒有自己的想法。

從來沒有,這四個字說得容易,但又有誰真的能如此信任大人呢。

轉眼已經回到了戊字號的大帳,晚淮正要依禮退去,便見一位小太監笑著過來問候。“方才公主去陛下跟前應酬,耽誤了姑娘們贏釵的趣事。如今前頭業已重新準備好,姑娘盡可過去。”

顧輕幼沒太懂,扭頭看向素玉,素玉便低聲解釋道:“姑娘走後,陛下叫了公主過去,公主便派人來說贏釵之事暫且推辭兩炷香的功夫。”

“您要是不想去,就不去,反正剛才都推托了。”曉夏笑瞇瞇道。

“不,我要去。”顧輕幼略略沈思,想起方才氣吞山河的戰士們,面露笑意道:“小叔叔贏慣了,可不能輸在我這兒。”

“姑娘您是要去贏那支孔雀釵嗎?方才有人送過孔雀釵的畫像來,那釵子是白玉的,高冠雙翅,瞧著很是栩栩如生呢。”曉夏開始想象那孔雀釵戴在顧輕幼頭上的模樣。值得太後娘娘賞賜一回的東西,肯定是相當精美的。

素玉忍不住輕輕擰了曉夏一把。“那孔雀釵難道是好得的?就算騎術絕佳,也得運氣好才行。你別光顧著哄姑娘高興,姑娘方才暈車還沒休息好呢。何況咱們也不缺那釵子。”

曉夏還要頂嘴,恰好林桂兒走到帳子前頭,此刻已經笑道:“這小丫鬟說得沒錯,孔雀釵很是難得。我記得前年似乎太後也留了玉折扇在林子裏,當時大夥足足尋了一個時辰,才終於被一位協領大人家的二姑娘找到的。那二姑娘也是厲害的,聽說從小就練騎術,大夥誰都沒她的馬快。”她臉龐比林馥兒生得更小,但顯然精於算計,雖然年幼,但眉心已有隱隱的八字印痕。

“或許奪釵,也不全憑騎術吧。”顧輕幼一邊由素玉幫忙緊了緊手臂上的纏帶,一邊笑答道。她四下瞧瞧林馥兒不在,便猜她已然是去挑馬了。

林桂兒站住腳步等候,這才發覺顧輕幼的一身衣裳精致無比,衣角上的繡紋栩栩如生不說,似乎還微微泛著光,大約是摻了金絲或者銀絲在裏頭。她忍不住拽了拽自己這件剛換上的騎裝,雖也是睢王妃特意在出門前找人做的,但顯然沒舍得花大價錢。

她微微嘆氣,果然人是不能同命爭的。大概當初生下顧輕幼的村婦也從未想過,自己的女兒如今能穿金戴銀吧。林桂兒心底這樣想著,臉上卻笑得更加親切。既然顧輕幼這樣富貴,大約也不會太在意那間首飾鋪子的事,或許自己稍稍示好,就能開一間或者兩間分號了呢。沐姨娘沒有多少陪嫁,夫人的嫁妝大頭也都要給林馥兒留著,自己將來能過上什麽日子全憑自己的本事了。

“顧姑娘,咱們一道走,我前幾年來過一回,對這裏面還算熟悉,簡單給你講講吧。”林桂兒有意示好。

顧輕幼並不在意,微微點頭便隨著她一道往正中央走去。路上,林桂兒七七八八說了一會,待到二人快要選馬的時候,她才像下了決心似的,拉住顧輕幼的手道:“顧姑娘,你也知道我的未婚夫是步軍副尉府上的,前兩日我曾見過府上的四姑娘。那四姑娘與我說,今年的寶釵大約會在西南方向,因為她哥哥之前曾見著有人在清理那邊的荊條,又特意圈了幾棵樹出來。所以,一會你就往西南方向去吧。”

正打量著眼前的幾匹馬,顧輕幼的目光漸漸收回來,落在林桂兒那張精明的臉上。

被這樣清透的目光一瞧,林桂兒頓時有些心虛。自己說得的確是實話,只不過同樣的實話已經被她說了十幾遍。她自認自己騎術不好,不可能會奪得寶釵,索性便把這條消息拿出去送人情。這幾日她幾乎跟自己見過的貴女說遍了這番話,甚至連林馥兒也沒落下。

總有人會念自己的好。林桂兒牢記沐姨娘曾說過的,在譽州這樣的地界混,靠的就是好名聲與好人情。人情送多了,不愁日子不好過。

但眼前的顧輕幼,似乎與之前那些人質疑的眼神截然不同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